“将军,马!”亲兵队长陈五的声音嘶哑,他奋力牵来那匹通体雪白、神骏非凡的统帅坐骑,眼中满是急切。
刘世达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抓马鞍,动作却在半空中猛地僵住——在火光冲天、人影幢幢的混乱中,他这身镶金嵌玉、在暗夜中也难掩光华的主帅明光铠,以及这匹过于显眼的照夜玉狮子,简直就是在向所有敌人高喊:“向我放箭!我在这里!”
一股混合着恐惧与狠厉的情绪瞬间冲垮了理智。
他眼中凶光一闪,猛地指向旁边一名体型与自己相近、正奋力搏杀的贴身侍卫,声音因急切而扭曲:“你!脱下号衣,换上我的盔甲,骑上我的马,向外冲!吸引贼兵注意!”
那侍卫闻令,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,嘴唇剧烈地颤抖着,想说些什么,喉咙里却只能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。
在刘世达那冰冷刺骨、不容置疑的注视下,他如同提线木偶般,颤抖着脱下自己沾满污血的普通号衣,笨拙而沉重地套上了那套华丽却如同催命符般的将军铠。
当他最终爬上那匹神骏却此刻显得无比可怖的战马时,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。
“走!快走!”刘世达躲在阴影里,压低声音厉声催促。
那侍卫绝望地一闭眼,猛地一夹马腹,向着营门方向冲去,那身耀眼的铠甲在火光下反射出夺目的光芒。
这光芒成了他最后的丧钟。仅仅冲出不到三十步,一支不知从何处阴影中射出的冷箭,带着死神般的精准与凄厉尖啸,“噗嗤”一声,再次无比精准地贯穿了“刘世达”的咽喉!
假扮者连一声惨呼都未能发出,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,从飞驰的马背上重重栽落,激起一片烟尘。
几乎同时,一道矫健如猎豹的身影从斜刺里窜出——正是羯族副将石卉!他动作快如闪电,手起刀落,“咔嚓”一声刺耳的脆响,便已将那颗戴着帅盔的首级砍下!
石卉兴奋得满脸通红,一把抓起血淋淋的人头,高高举起,向着周围同样在砍杀抢功的同袍们狂喜嘶吼:“我砍下北唐主帅的人头了!看!这身盔甲!是刘世达没错!哈哈哈,百两黄金是我的了!!”
周围的羯族士兵闻声纷纷围拢过来,看着那华丽的铠甲和石卉手中的人头,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嫉妒。
为了确认战果,一名被俘的、面无人色的北唐侍卫被粗暴地推搡到跟前。石卉用滴血的刀尖指着人头,厉声喝问:“说!这是不是你们的主帅刘世达?!给老子照实说!”
那北唐侍卫吓得浑身瘫软,瞥了一眼那扭曲却陌生的面孔,战战兢兢地摇头:“……不,不是……他只是……是主帅身边的侍卫……”
“什么?!你敢胡说!”石卉勃然大怒,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冻结、碎裂,取而代之的是被戏弄的暴怒。
他猛地将那颗已无价值的人头像丢垃圾一样狠狠甩到一边,立刻有眼疾手快的羯族士兵冲上去争抢——即便只是个侍卫,头颅也能换些微薄的赏钱。
盛怒之下,石卉反手一刀,便将那名说了实话的北唐俘虏砍翻在地。
“妈的!白高兴一场!都给我听好了!”他朝着四周咆哮,“继续搜!仔细搜!刘世达肯定还在营里!拿下他的人头,赏百两黄金!!”
“嗷呜——!”重赏刺激之下,周围的羯族士兵如同打了鸡血,发出一阵兴奋的嚎叫,再次四散开来,更加疯狂地搜索每一个角落,不放过任何可能藏身之处。
躲在残破辎重车后阴影里的刘世达,将这一幕尽收眼底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,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,让他如坠冰窟。
“若非……若非急中生智……”他不敢想象此刻被高悬示众的是自己的头颅,强烈的后怕让他几乎虚脱。
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。他再不敢有任何犹豫,迅速扒下一具刚刚阵亡的普通士卒身上那件浸透鲜血、散发着腥气的破烂号衣,胡乱套在自己华贵的内袍之外,又伸手从地上抓了一把混着血水的泥浆,狠狠抹在脸上,掩盖住原本养尊处优的肤色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矮下身子,像一只受惊的老鼠,混入那如同决堤洪水般溃逃的士兵人流,被裹挟着,身不由己地向着营门方向涌去。
混乱到了极致。人与人相互推挤、践踏,惨叫与怒骂不绝于耳。突然,左肩后方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——一支不知来自何方(甚至是溃逃同袍误伤?)的流矢,“噗”地一声射穿了他刚换上的单薄号衣,狠狠嵌入皮肉之中!
“啊——!”刘世达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扑倒在地。
几乎就在他倒地的瞬间,身旁几名忠心护卫他的亲兵也纷纷中箭,闷哼着倒地,其中就包括那名不久前还试图搀扶他的年轻亲兵,一支羽箭精准地钉入了他的额头,眼中的光彩瞬间熄灭,直勾勾地“望”着倒地的刘世达。
剧痛与极致的恐惧淹没了刘世达。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从血泊与尸体中爬起,他甚至来不及,或者说不敢,去看一眼那为自己而死的亲兵最后的面容,只是死死捂住血流如注的肩头,咬着牙,踉踉跄跄地跟上前面逃跑的队伍,将身后那片火海、惨叫与地狱般的景象彻底抛下。
不知奔逃了多久,终于勉强逃出火光冲天的营寨区域。他回头望去,只见中军大营方向已彻底被冲天烈焰吞噬,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穹,也映红了他写满惊惧与狼狈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