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军府,大堂。
鎏金蟠龙圣旨甫展开,满堂杀伐之气便似被一只无形之手瞬间攥住,鸦雀无声。
镇北侯单手持旨,声如寒铁,先劈头一句“萧策!”二字,震得檐角残灰簌簌而落。
旋即,他嗓音陡沉,一字一句如刀刻斧凿:
“朕闻之,震怒!
幸镇北侯密折星驰,得证秦天暗结北蛮,几坏朕之江山。
阵前先锋萧策,为护国体,斩彼逆首,虽擅杀,然功在社稷。
朕且欣且惧——欣我朝有此烈胆,惧刑赏失度。
今复萧策神武学院外院弟子身,赐正四品都尉,秩比云骑,望尔戴罪图功,再奠山河!”
最后一个字落下,大堂静得能听见火烛“哔剥”一声爆响。
萧策额头抵着青砖,血都似凝住;下一瞬,圣旨余音绕梁,他胸口那副千斤石闸“轰”地被吊起——
活了!
“龙恩浩荡,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他叩首,砰然有声,额前碎发遮住了微红的眼眶。
“哼!”
镇北侯收旨,袖袍一拂,罡风扑面,“臭小子,听好了——下次再敢匹马单枪地赌命,本侯先一刀劈了你,省得给我惹麻烦!”
萧策爬起身,笑得牙根发酸:“属下不敢!这回若非侯爷擎天保驾,我……怕连尸骨都要被押回天都喂狗。”
“知道就好。”
镇北侯白了他一眼,探手入怀,取出两样物事——
一枚都尉铜印,虎纽怒目,在烛光里泛着沉沉金赤;
一块圆形黑铁腰牌,掌心大小,正中“神武”二字以银丝嵌出,冷芒流转。
萧策目光骤缩,呼吸瞬间停滞。
那腰牌他曾被强行摘下,如今失而复得,边缘一道旧裂痕仍在,却像从未被折断。
他双手高举过顶,却迟迟不敢去接,仿佛捧的是自己的一条命,也是一把仍带血的刀。
镇北侯抬手一抛。
铜印与腰牌在空中划出两道弧线,稳稳落入萧策掌中,冰凉,却烫得他指节发颤。
“印是朝廷的,命是你自己的。”
镇北侯转身,披风掀起一道铁色的弧,像刀背扫过残灯,背影把大堂劈成明暗两半。
声音却从风里折回来,低而沉——
“从今日起,你是四品都尉,再往上,便是大将军。
拿下蛮庭,把他们的王旗撕下来垫马镫,圣上高兴,兴许就勾了你义父的死刑。”
话尾轻轻一顿,像把刀尖抵在纸面上,没戳破,却已透寒。
萧策双膝砸地,青砖“咚”一声闷响。
“侯爷大恩,萧策用命记着!”
萧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,却觉得有火顺着脊背往上爬——那是活路,也是刀口。
“行了,别跪着了。”
镇北侯抬手虚扶,语气却忽然变得吊儿郎当,“圣旨念完,还有几句圣上的私房话,算是口谕。”
他清了清嗓子,居然先板起脸,声音陡然拔高:
“罪人萧策——你可曾知错!”
一嗓子出来,堂梁灰尘簌簌。
萧策半弓着腰,愣成一尊石像:这也算口谕?
连个“钦此”都不给配?
镇北侯自己先绷不住,“噗”地低笑出声,肩背微颤,像把刚淬火的刀扔进冷水里。
“就这句,本侯原封不动带到。”
他侧头,眼尾挟着一点促狭,“圣上原话,外加一声冷哼——哼得比本侯还响。”
萧策张了张嘴,哭笑不得。
错?
哪一桩哪一件算“错”?
金銮殿上飞起那一脚,踹得兵部侍郎当场吐血三升?
还是阵前斩秦天,先斩后奏?
抑或,是原主拿命抵过的那一回年少轻狂?
萧策含笑不语,眸底却凝着寒光。
错不在他,他凭什么低头?
原主含冤赴死,虽非圣上亲刃,却因一句“发配死囚营”断送性命。
帝王心思深不见底,他萧策却不打算领这份“无心之失”的情。
“咳——咳咳!”
剧烈的咳嗽骤然打断沉默。
镇北侯身形一晃,像被风雪摧折的老松,随时会折断。
“侯爷!”
萧策抢步上前,扶住那具微微颤抖的身躯,把人按进椅中。
雪白帕子被风掀起一角,刺目猩红晕开,像雪地里绽开的腊梅——
咯血?
萧策心头猛地一沉:这株为大梁遮风挡雨的老树,竟已蛀空到如此地步?
“萧策,”镇北侯勉强平复了呼吸,声音沙哑得像钝刀刮铁,“本侯若倒下,朝堂上那群豺狼必会借机动帅印。
届时,你这条命,就真成了他们案板上的鱼肉。”
他抬眼,目光浑浊却锋利:“本侯撑着这口气,不是为了自己,是为了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