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小皇帝胡思乱想之际。
    珠帘之后,太后缓缓地坐直了身子。
    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,但江泰和李子扬都能感觉到,太后要一锤定音了。
    “江爱卿。”
    太后的声音,听不出喜怒。
    “臣在!”江泰心中一凛,立刻躬身。
    “你说,太祖皇帝定下‘边将不得私自屯田’的铁律,是为了什么?”
    江泰一愣,这个问题,刚才李万年在奏疏里也问过。
    他不敢怠慢,沉声回道:
    “回太后,自然是为了防止边将拥兵自重,以军屯之粮草,行割据之实,威胁朝廷!”
    “说得好。”
    太后又问道:“那哀家再问你,我大晏的江山,现在真正威胁到朝廷的,是什么?”
    江泰沉默以对,他知道,太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。
    不出他所料,太后继续开口:
    “是作乱的藩王,是暴动的流民,也是威胁边关的蛮夷。”
    “南边那些官吏们,奏疏写得一篇比一篇漂亮,哭穷叫苦一个比一个厉害,可事呢?办得一塌糊涂!”
    “流民在他们手里,是烫手的山芋,是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!”
    “可在李万年手里呢?”
    太后顿了顿,声音里带上了一抹说不清的意味。
    “几万张吃饭的嘴,转眼就变成了几万双开荒的手。”
    “他这个‘以工代赈’的法子,不费朝廷一兵一卒,不耗国库一粒钱粮,就把一场天大的祸乱,消弭于无形。”
    “你们告诉哀家,这样的人,他若是反贼,那这满朝文武,又有几个算得上是忠臣?”
    这番话,掷地有声。
    江泰躬低了身子。
    而一旁的李子扬,却是站直了身体。
    在这个节骨眼上,相较于规矩法度,太后果然是更看重实效。
    就在这时。
    太后的声音,再次响起,这一次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    “来人,拟旨!”
    一名老太监立刻躬身上前,在小几上铺开黄绫,执笔蘸墨,垂首静候。
    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……”
    太后慵懒的声音,透过珠帘,清晰地传遍大殿。
    “清平关守将李万年,于国难之际,识大体,顾大局,忠心可嘉!”
    “其于北境,以雷霆手段,镇压意图谋逆之豪强石氏,乃大功一件!”
    “其收拢流民,开荒屯田,以工代赈之法,乃安民良策,解朝廷之忧,利国利民!”
    听到这里,江泰已经有些懵了。
    不降罪也就罢了,这夸的……是不是有点太过了?
    然而,更让他震惊的,还在后面!
    “然,屯田之事,干系重大,非一人可擅专。”
    “为彰天恩,亦为北境长久计,兹特设——”
    太后在这里,刻意停顿了一下。
    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    “屯田都司使一职!”
    “加封关内侯李万年,为屯田都司使,总领清平关周边屯田、开荒、安置流民事宜!”
    “钦此!”
    轰!
    屯田都司使!
    这几个字,如同一道惊雷,在江泰和李子扬的脑海中炸响!
    江泰猛地抬起头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。
    特设官职!
    这……
    这意味着,李万年之前所有的“逾矩”行为,在这一刻,全都变成了“奉旨行事”!
    李子扬也是心头狂跳,他预想过太后会赏,但万万没想到,会赏得这么大,这么彻底!
    然而,太后的声音,并没有就此停止。
    她仿佛嫌这两个“炸弹”还不够响,又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。
    “对了,再添上一条。”
    “逆贼石满仓一案,所抄没之一应田产、财物、金银,连同其坞堡,尽数划拨给屯田都司,用以安抚流民,充实北境军备。”
    “告诉李万年,哀家给他权,给他钱,也给他地。”
    “哀家只要一个结果。”
    “把那些流民安置好,把他的防线守好,别给我整出乱子。”
    李子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上前一步,躬身到底。
    “太后圣明!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北营,帅帐。
    “报!”
    一名斥候快步走进,汇报道:
    “侯爷!京城来的天使,已经过了前哨,马上就要到关外了!”
    这番话,让整个帅帐内的空气,瞬间凝固。
    常世安脸色凝重道:
    “侯爷……这……这怕是来者不善啊!”
    “擅自屯田,出兵攻打坞堡,还当场斩了坞堡主……桩桩件件,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!”
    “朝廷……朝廷怕是是来问罪的!”
    一旁的李二牛,那张黑脸瞬间涨成了紫红。
    他“噌”地站起身,一把按住腰间的刀柄,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凶光。
    “问罪?!”
    “他娘的!朝廷让这么多流民没饭吃,侯爷都还没问朝廷的罪呢,还敢问侯爷的罪!”
    李二牛脖子上青筋暴起。
    “若是真敢问侯爷的罪……大不了,咱们反了!”
    “对!反了!”
    赵铁柱也跟着红了眼,梗着脖子吼道。
    帅帐内,一众亲信将领个个面色凝重,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    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主位上那个年轻的身影上。
    李万年的脸上,没有半分众人预想中的惊慌。
    甚至,连一点波澜都没有。
    他抬起眼皮,扫了一圈帐内紧张的众人,淡淡开口。
    “慌什么。”
    几个字,很轻。
    却让帐内所有人的心,都猛地一跳。
    他站起身,走到李二牛面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,不紧不慢地问。
    “我问你,真要是来问罪的,你觉得来的会是什么人?”
    李二牛一愣,想也不想地道:“当然是……是朝廷的大军!”
    “说对了。”
    李万年点了点头,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    “真要治我的罪,来的就该是穆红缨了。”
    “而不是一队打着仪仗,慢悠悠走过来的传旨队伍。”
    “人家是来宣读圣旨的,不是来跟咱们拼命的。”
    “你们一个个把刀拔出来,是想干什么?”
    “把天使吓着了,担惊受怕的,你们谁来负责?”
    一番话,沉稳有度,逻辑分明,又带着几分透露出的轻松。
    让帐内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,瞬间就松弛了下来。
    李二牛挠了挠后脑勺,嘿嘿一笑,把手从刀柄上挪开了。
    常世安想的多,心情没那么容易放松下来。
    不过,若真是来问罪的……
    不知为何,他心中除了害怕,还有几分上涌的热血……
    “传我命令。”李万年平静的道。
    “开营门,备香案。”
    “所有人,随我出营,恭迎天使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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