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风吹过荒坡,卷起新翻的泥土气息,混杂着挥之不去的血腥。
    荒坡上,三百六十七座新坟,整整齐齐地排列着,像一支沉默的军队。
    李万年站在坡顶。
    他沉默地看着眼前那三百六十七座新坟。
    他沉默地看着那一具具的尸体被放入坟坑里。
    他沉默地看着最后一把泥土被填上,看着那一块块写着名字的木牌,在风中微微晃动。
    鼻子没来由地一酸,就连喉咙里都堵得厉害。
    这些,都是跟着他冲锋陷阵,用血肉之躯为他铺就胜利之路的弟兄。
    所有幸存的士兵,都自发地聚集过来,站在这片新生的坟场前,黑压压的一片。
    他们看着那一个个木牌,许多人的眼眶,早已通红。
    没有哭嚎,只有压抑的抽泣和沉重的呼吸。
    李万年深吸一口带着土腥气的冷风,往前走了几步。
    他环顾四周,看着这一张张或疲惫、或悲伤、或茫然的脸。
    他的目光,最后落在了那些冰冷的木牌上。
    “从今天起,这里,就叫‘英烈园’!”
    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荒坡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。
    士兵们抬起头,看向他们的校尉。
    李万年伸出手,指向那一片坟茔。
    “我李万年,在这里对天发誓!”
    “只要我还在北营一天,只要我李万年还喘着一口气,就没人能忘了他们!”
    “他们的名字、他们的功勋、他们的事迹,会写进我北营的英烈册里!”
    “会让后来的每一个北营兵都知道,他们的今天,是谁用命换来的!”
    李万年的声音,一句比一句响亮,一句比一句决绝。
    “所有阵亡弟兄的抚恤金,我会亲自盯着!一文钱都不会少!
    “活着的,跟着我李万年,有饭吃,有肉吃,有功赏!”
    “死了的,也得给老子走得风风光光,享受该有的荣耀!”
    话音落下。
    全场,鸦雀无声。
    风,吹动着士兵们破烂的衣甲,猎猎作响。
    士兵们默默地挺直了胸膛,握紧了手中的武器。
    只是,那一道道身影的眼眶更红了。
    他们望向李万年的目光,除了还未化去的悲伤外,只有滚烫的狂热与信赖。
    别人这么说,他们肯定不信。
    但这话是从李万年李校尉嘴里说出的,他们信。
    为将者,谁能做到这一步?
    他们只见到李万年一人。
    为这样的大人卖命,值!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仪式结束,士兵们陆续返回军营休整。
    李万年没有立刻离开。
    他的目光,落在了两百米外那二百多个被绳索捆绑着,跪成一片的蛮族俘虏身上。
    这些俘虏,被逼着挖了一整天的坟坑,此刻个个累得不轻。
    但在场没有一个人的眼中生出怜悯,只有化不开的恨意。
    “头儿,这些杂碎怎么处理?”
    李二牛凑了过来,恶狠狠地瞪了那些俘虏一眼。
    李万年面无表情,吐出了几个字。
    “拉去矿场。”
    “啊?”李二牛一愣。
    “让他们挖矿,挖到死为止。”李万年的声音,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    “每天给他们两碗稀粥,饿不死就行,也能让他们没有力气跑。”
    “他们不是想来咱们中原抢金子抢银子吗?”
    “咱们脚下的这片土地,藏着的就是金山银山,让他们挖,用命去挖。”
    李二牛听得高兴,咧开嘴,露出一口白牙。
    “得嘞!这法子好!俺这就去办!”
    对待敌人,就不能有半点仁慈。
    战争,本就是你死我活。
    对敌人的仁慈,就是对自己的残忍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与此同时。
    千里之外的草原深处,黑狼部的王帐之内。
    炉火烧得正旺,以至于帐篷里温暖如春。
    账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,还有各种来自中原的奢华摆设。
    此时账内,一名身材魁梧,满脸虬髯的男人,正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舞女,将一杯晶莹的马奶酒,灌进她的口中。
    他,便是黑狼部的族长,阿史那耶律。
    “哈哈哈,再喝!”
    阿史那耶律放声大笑,粗糙的大手在舞女身上肆意游走。
    就在这时。
    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,脸上满是惊惶。
    “大汗!不好了!不好了!”
    阿史那耶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,他狠狠揉了一把怀里的舞女,也不顾舞女娇嫩小嘴里发出的痛声,眼神变得凶狠。
    “慌什么!天塌下来了?”
    “是……是图利率将军……”斥候的声音都在发抖。
    “图利率?他不是去打清平关了吗?是不是已经破城了?那个家伙,动作还挺快,看来除了一身勇武外,脑子倒还不算愚蠢。”
    阿史那耶律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意外地说道。
    “不……不是……”
    斥候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带着哭腔道:
    “图利率将军他……他……被一个叫李万年的大宴校尉于万军之中突阵斩杀,军队大败!”
    “一万五千勇士,折损了四千多!如今溃军集合,只集合了一万多人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王帐之内,瞬间落针可闻。
    阿史那耶律呆立在原地,脸上的表情,从暴怒,到错愕,最后变成了极致的难以置信。
    一个新上任的无名校尉。
    带着一支谁都知道的烂摊子部队。
    结果阵斩了他的侄子,打崩了他一万五千的精锐,还损失了四千多人?
    这他妈是在讲评书故事吗?!
    “砰!”
    一声脆响。
    阿史那耶律抓起桌上一只他最心爱的白玉酒杯,狠狠地摔在了地上。
    玉杯,四分五裂。
    “李!万!年!”
    他从牙缝里,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个名字。
    滔天的怒火和杀意,在他的胸中疯狂燃烧。
    “给我查!把这个李万年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查出来!”
    “我要让他死!我要让他全家都死!我要把清平关,夷为平地!”
    愤怒的咆哮,在奢华的王帐内,久久回荡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与黑狼部王帐的暴怒不同。
    在更远的草原中心,一座更为庞大、更为森严的王帐之中,气氛却显得格外平静。
    草原十八部的盟主,被誉为“草原雄鹰”的阿里不哥,正盘腿坐在主位上,擦拭着他心爱的弯刀。
    一只神骏的海东青,安静地立在他的肩头,锐利的眼睛,警惕地注视着四周。
    “盟主。”
    帐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。
    “进。”
    一名身披重甲的将领,手捧着一个用飞鹰传回来的信筒,快步走了进来。
    阿里不哥没有抬头,依旧专注地擦拭着刀锋。
    “念。”
    “是。”
    将领打开信筒,展开战报,用沉稳的语调念道。
    “……黑狼部图利率,率军一万五千,攻大晏清平关。守将李万年,以七千新训不足两个月的士兵,出关迎敌……”
    念到这里,将领的声音顿了顿,似乎是被战报的内容所震惊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