贡布听得心神激荡。
    时而如遭雷击,时而若有所悟,枯寂多年的心湖被投入巨石,掀起滔天巨浪。
    许多固守的观念在崩塌,一些朦胧的感悟在陈策的阐述下逐渐成形,但新旧思想的剧烈碰撞,仍让他感到撕裂般的痛苦与迷茫。
    半月时光,就在这车辇内激烈的思想交锋与贡布内心的苦苦求索中悄然流逝。
    玄军如涛,赤旗如潮,再次兵临一座雍仲城池之下。
    洪武大炮森冷的悬臂已然扬起,神机营的强弩蓄势待发,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启的肃杀。
    看着远处那熟悉又陌生的寺庙金顶,贡布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,这半月论道,对他而不啻于一场灵魂的洗礼与重塑。
    可是,在他内心深处,他对寺庙里那些“蒙昧”的僧侣,仍存有一丝不忍和幻想。
    他相信他们只是被旧法蒙蔽,若聆听新法必能幡然醒悟。
    “佛陀。”
    贡布双手合十,恭敬行礼,对陈策的称呼已经从法王上升为佛陀,他恳求道,“前方寺庙,僧众或仍沉溺旧梦。”
    “恳请大军暂缓攻城,容老衲先行入内,以佛法真义相劝,若能令其醒悟,放下屠刀,皈依正法,既可免去一场杀戮,亦能为大人增添助力,岂非善莫大焉?”
    陈策看着贡布眼中那尚未完全熄灭的感化之火,心中了然。
    他知道这位老僧还需要最后一课,一场血淋淋的现实教育,才能将他心中最后一点对旧僧侣集团的幻想彻底浇灭。
    纸上谈兵终觉浅,唯有亲见其冥顽,方能绝其念想。
    他想了想,点头道,“大师既有此心,便去一试,不过我只给你一个时辰,时辰一过,无论结果如何,大军必然攻城。”
    贡布深深一礼。
    “谢佛陀。”
    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僧袍,独自一人,走向那座象征着雍仲佛国旧秩序的森严城门。
    “站住!哪来的野僧?不知道魔兵就在城外吗?滚开!”
    守城武僧厉声呵斥。
    贡布双手合十,微微躬身,平静地说道,“老衲贡布,自远方行脚归来,欲入寺礼佛。”
    “老东西这时候来礼佛?定是邪魔细作!抓起来!”几名武僧跃下城墙,一拥而上,粗暴地扭住贡布老瘦的手臂。
    贡布没有丝毫反抗,任由他们推搡着,穿过弥漫着恐慌和硝烟气息的黄土街道,押向那座在蓝空下金光闪闪的寺庙。
    寺庙大门紧闭,气氛比外面的城墙更为肃杀。
    被押到寺庙前的空地上,大门打开了一条缝,贡布看到了五位护法尊者和十几位掌管寺庙俗务的管事,他们眼神凶狠地盯着贡布,带着浓重的戒心和愤怒。
    贡布双手合十,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,“阿弥陀佛,诸位同修,老衲贡布,乃是为救诸位性命、为护佛法真义而来。”
    “哼!疯疯语!”
    “魔兵压境,你满口危耸听,分明是叛离了我佛!”
    “跪下!魔头细作!”
    护法尊者厉声呵斥,内力微震,试图压迫贡布。
    贡布却不为所动,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,试图用佛理唤醒-->>他们被蒙蔽的佛性,“佛说众生平等,皆有佛性。”
    “金身非佛,佛在心间;经文非道,道在慈悲。”
    “老衲舍弃虚名,行走世间数十年,方知真佛不在庙堂高座,而在众生苦乐之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