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马上道:“市长啊,您看这样,还有最后一个事,就是我听说,北欧银行,有笔贷款?”
王市长一愣:“怎么,北欧投行的低息贷款,侯成功副市长跟你提过?”
我心中一动,点头道:“是,今天向侯市长汇报时,他提了一句,说可以关注,如果有好项目,可以争取。”
“嗯?”王瑞凤略显疑惑,“这个成功同志,明明说好了,要年后组织实施,他倒是疼你。”接着撇看了我一眼。
“对,是有这么个事。利息很低,带有援助性质,但审查很严,对项目要求高。朝阳,如果你们曹河有符合条件的好项目,确实可以积极准备材料申报。不过,”她抬起头,目光直视着我,“市里要统筹。好项目,各个县都盯着。市里要考虑平衡,不能把所有资源都倾斜到一个县。你们要有竞争力,也要有大局观。”
“我明白,市长。”我郑重地说,“我们会科学论证,如果有合适的项目,一定按程序申报,服从市里统一安排。”
这顿饭,边吃边聊,主要是王瑞凤市长问我答,她听我汇报曹河的情况,不时插话询问细节,或者给出一些方向性的指点。
没有太多客套,但谈间能感受到她对曹河工作的关切,以及对我这个新任县委书记的某种期待和提醒。
饭后,王市长的司机来接她。我和晓阳送她上车,看着黑色轿车驶入夜色,才转身走向我们自己的车。
我拉开车门,让晓阳先上。
车子在夜晚的城市街道上平稳行驶,路灯的光晕透过车窗,在晓阳的脸上流淌。她靠在我肩头,轻声说:“三傻子,这几天没回来,想我没?”
“想,天天想。”我一手握住方向盘,一手握住晓阳的手,手心有些凉。
晓阳痴痴地笑了,在我耳边呵气如兰:“算你还有点良心。不过……”她声音更低了,带着一丝无奈,“今天不行,姐不舒服。”
我愣了一下,暗道怪不得今天没有羊腰子。
第二天,到了县委大院的办公室之后,我随即又让县委办副主任蒋笑笑将副县长方云英、苗东方和吕连群几人叫了过来。
几位领导到了我的办公室,我看人到齐之后,就从办公桌后面出来,没有过多客气,我开门见山道:“人到齐了,我简要通报一下,明天侯市长要来调研。”
苗东方抬起头:“侯市长要来?”
方云英、苗东方、吕连群三人坐在对面的沙发和椅子上,不约而同的看向我。
蒋笑笑在一旁的小桌上做着记录。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诧异。
我没有绕弯子,直接切入正题:“昨天我去市里,向侯成功副市长汇报了我们曹河县国有企业当前面临的困境,也谈了县委下一步推动改革的初步考虑。侯市长很重视,决定明天亲自来县里做一次专题调研。这是市里对我们工作的关心和支持,也是个检验我们曹河县委县政府有没有决心、有没有能力解决问题、打开局面的机会。”
我停顿了一下,目光扫过三人。“上次市委于伟正书记带队搞全市工业观摩,在我们曹河,结果大家都清楚。群众一围,车队进不了城,领导被迫改道,观摩流程没走。我们曹河是九县二区里唯一一个没完成任务的,市县领导都很丢人啊,也说明我们基层工作的基础还不牢,矛盾化解、秩序维护的能力有欠缺。这次侯市长来,从某种意义上说,是代表市政府补上这一课,更是看我们能不能吸取教训,把场面稳住,把工作干实。”
苗东方放下茶杯,接口道:“李书记,侯市长这次调研重点看哪几家企业?我们也好让下面有个准备,把汇报材料再捋一捋。”
“侯市长是务实型的领导,不喜欢花架子,来就是要看真问题,听实在话。”我说道,“棉纺厂是必看的,规模最大,问题最典型,债务包袱、人员负担、改革难度,在全县都有代表性,躲不开。另外,我考虑安排看机械厂。东投集团的张云飞董事长明天也会一起来,上次我们初步沟通过在曹河搞区域性农机批发市场的设想,机械厂在农机配件生产上有一定基础,可以结合这个思路一起汇报,听听侯市长和张董事长的意见。至于曹河酒厂……”
我略一沉吟,“上次开专题会,给了他们时间,让他们自己拿出人员消化和内部改革的方案,到现在时间还没到。先不安排了。”
“农机批发市场?”苗东方眉头微微动了动,身体向前倾了倾,“李书记,这个项目……想法是好的,但县里之前没有相关规划。会不会……摊子铺得急了点?我们当前主要精力,恐怕还是得放在化解债务、稳住现有企业上。”
“苗县长考虑得周全。”我点点头,语气平和但坚定,“化解债务、稳住企业是基础,必须做。但谋发展、找出路同样不能等。我们东原地处三省交界,曹友又有两条省道穿境而过,交通有相对优势。我们是农业大县,周边几个县也是,对农机、农资、农技服务有实实在在的巨大需求。目前这个需求是零散的,没有被有效整合。如果我们能建起一个成规模、有信誉的区域性农机批发市场,不仅能带动本地机械厂等企业转型,还能形成聚集效应。这和我们化解存量债务、搞活现有企业并不矛盾,甚至可以相互促进。”
我看着苗东方,继续说道:“当然,这只是一个方向性的设想。具体可行性如何,怎么规划,怎么操作,会遇到哪些困难,需要研究。张云飞董事长是市里搞市场投资和运营的专家,经验比我们丰富,听听他的专业意见没坏处。这个事情,后续我会和东投集团具体对接。今天我们主要是统一思想,侯市长来,要让他看到,我们曹河县委班子不是在被动应付问题,也在主动谋划出路。”
苗东方听完,没再说什么,只是点了点头,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,目光垂下去。
我转向吕连群,语气郑重起来:“吕书记,稳定是头等大事,是干好一切工作的前提。上次的教训极其深刻,绝不能重演。明天侯市长的调研路线、参观点,尤其是棉纺厂周边,安全保卫、秩序维护工作必须万无一失。不能出任何纰漏,不能给市领导留下曹河连基本秩序都管不好的印象。”
吕连群一直坐得笔直,听到我的话,立刻沉声应道:“李书记,您放心。会后我马上去公安局,和孟伟江局长一起,把整个秩序方案再过一遍,压实责任,明确到人。重点区域、重点路段,增派力量。应急处置预案也会再细化,确保遇到情况能快速反应、有效处置。我向县委保证,明天侯市长的调研活动,绝不会有任何干扰!”
他略一思考又补充道:“请县委放心,就算有干扰,我们也有信心坚决消灭!”
听到消灭这个词,我知道有些过其实了,但态度是端正的。吕连群来曹河时间不长,但进入状态很快,执行力强,不怕事,关键时刻敢顶上去。昨天他汇报去法院处理土地纠纷判决的事,虽然马援朝那边似乎还有犹豫,但压力已经明确传达到位,展现了政法委书记该有的力度。
我肯定道:“具体的细节我不过问。只提一个要求,任何势力和团伙都不能凌驾于县委之上,对破坏大局稳定,无端闹事的露头就打的思路是对的!”
方云英补充道:“县政府这边,整理好材料和思路,明天看是不是把骨干企业的负责同志全部叫过来?”
我点头道:“恩,座谈会的时候,可以把规模适当扩大!”
我们又简单议了议明天的行程细节、汇报侧重点、陪同人员分工。最后我总结道:“侯市长作风务实,反对形式主义,不讲究迎来送往的排场。但我们该有的重视和礼节必须到位,要体现曹河干部队伍的精气神和对上级领导的尊重。我的意见,明天县委、人大、政府、政协四个班子的主要领导,还有在家的党政班子成员,上午九点四十,统一到棉纺厂集中,迎接侯市长一行。方县,苗县,你们看怎么样?”
方云英道:“很有必要,上次于书记的事我们很惭愧啊,市里的领导都说啊,他们不敢来咱们曹河了。侯市长来是看在朝阳书记的面子。我们集体过去聆听指示,也是体现了咱们曹河班子对国企改革工作的集体重视,展现了团结的面貌,也方便市领导集中见面,提高效率。李书记,我完全赞成,没有不同意见?”
吕连群立刻附和:“这个安排很好,我赞成。”
苗东方抬眼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方云英和吕连群,脸上露出略显圆滑的笑容:“李书记考虑得周到,我没意见。集中好,显得我们班子心齐,劲往一处使。”
“好,那就这么定。大家分头准备吧。特别是吕书记,安保是重中之重,辛苦你再盯紧点。”
几人起身离开。苗东方走在最后,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,又回过头,脸上带着那种欲又止的表情,似乎想说什么。但看我已转身走向办公桌,拿起一份文件,他便把话咽了回去,轻轻带上了门。
蒋笑笑送走几位领导,刚折返回来,又轻轻敲门:“书记,县纪委苏林坤书记来了,说学习回来了,想向您汇报一下工作。”
“请苏书记进来。”我放下手里的材料。纪委书记外出学习近一个月,是该听听他的想法了。
苏林坤推门进来,带着一股从外面进来的寒气,但整个人精神头很足,脸上带着笑容,步伐也快。“李书记,打扰您工作了!我这一出去学习,时间不短,今天刚回来,赶紧来向您报个到,也简单汇报下学习情况。”
我起身和他握了握手,他的手有些凉,但握得很有力。这位县纪委书记四十有五,个子不高,身材保持得很好,没有发福,眼睛有神,穿着干净整洁的藏蓝色西装,一看就是个严谨细致的干部。
“苏书记辛苦了,这次学习时间是不短,听说规格很高?”我示意他坐下,蒋笑笑又泡了杯新茶端过来。
“主要是开阔了眼界,学习了上面的新精神、新要求。”苏林坤在沙发上坐下,腰板挺直,“这次是市纪委林华西书记亲自部署,组织我们各县区和市属单位的一些纪委书记,先去了南方几个改革开放搞得早、搞得好的地方考察。然后又到北戴河,在中纪委的培训中心封闭学习了半个月。”
“难怪看着精气神都不一样了,这是充了电,加了油。”我笑了笑,也在他对面坐下,“带队的邹新民副书记,我比较熟,以前在临平共过事,是个原则性很强,也善于结合实际工作的同志。这次他没少给你们加任务吧?”
“邹书记要求确实非常严格。”苏林坤也笑了,笑容里带着对上级领导的尊敬,“学习期间抓得紧,晚上还经常组织讨论。他也提起过您,说您在东洪一起搭过班子,特别是在处理复杂局面、推动工作落实上,让他很佩服。嘱咐我回来多向您学习、汇报。”
他话锋一转,表情认真起来,“书记,不瞒您说,我这次在外学习,心里一直惦记着县里的工作。咱们曹河前一阵……出了李显平书记那档子事,牵连了好几位常委,影响太坏了,教训太深刻了。虽然市里当时从稳定大局出发,定了调子,要求‘惩前毖后、治病救人’,在处理上把握了政策界限,保住了不少同志的岗位,让他们有机会改正错误,继续为党工作。但留下的隐患和问题,并没有完全消除,还需要我们下大力气去清理、去消化。”
我认真地听着,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。苏林坤这番话,说得有水平,既点出了问题,又说明了当时的处理背景,还表明了自己作为纪委书记的态度。
“苏书记啊,上次的事情,从暴露出来的问题看,你觉得主要该从哪些方面进行加强?”我问道。
苏林坤沉默了片刻。“书记,根据当时我们纪委掌握的情况和参与调查了解的信息,上次的问题,根子很大程度上就出在对国有企业的监管失控上。李显平他们,对国有企业的乱象,基本上是采取了放任不管的态度。特别是在债务问题上,相互拆借资金已经成为了一种风气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端起茶杯喝了口水,继续说道:“但后来,您也知道,市里有了明确意见,为了国企的稳定,以批评教育、责令检查、组织处理为主,给干部改正错误的机会。所以,很多涉及到国企的线索,查证工作没有深入下去,很多企业的负责人或班子成员,只是被要求写了情况说明或检讨,事情就暂时搁置了。我印象中,全县四十多家县属国企,当时有超过三十家的主要负责人或相关班子成员,都被要求向纪委或主管部门说明过情况。但最终受到党纪政纪重处分,比如撤职的,只有五六个人,而且问题相对都比较明确、单一。”
我心里快速盘算着。苏林坤透露的信息很重要。一方面印证了国企确实是腐败重灾区,问题复杂;另一方面也解释了为什么马广德、许红梅这样的人,在那种风暴中还能安然无恙――是上面出于“稳定”考虑,人为设置了一道“城墙”,很多问题被捂住了,没有深挖。他能这么坦诚、有分寸地说出这些,至少说明几个问题:第一,他对情况是掌握的;第二,他作为纪委书记,对当时“高举轻放”的处理方式,未必完全认同,但必须执行;第三,他此刻向我汇报这些,有表明态度、争取支持的意味。
但是针对国有企业的问题,在没有完全考虑清楚之前,我知道还没到掀盖子的时候。
“苏书记啊,你提的这几点,非常关键啊,这样,你这里有没有相关整理好的材料。我先看一看?”
苏林坤道:“李书记,当初我们以县委名义给市委去了处置报告,这样,我马上把报告拿过来!”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