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实话那糖面金身像他眼下就想烧了了事的,左右也是替身,可以捏一个就能捏第二个,但其中的安排需要时间,能有这手艺一双妙手捏出这样的糖面金身的,也不是寻常人。
想起先时为了‘保密’未在匠作监中找大匠,而是寻了个手艺不输‘大匠’,却并不显露于人前的手艺人时,老者舒了口气:这等人,不显山不露水的,要解决起来也容易的很!
用布将那具面容怪异的糖面金身像包裹了起来,背在身上,听着背后那耗子试图破壳而出的声音,背部仿佛已能感受到那一下又一下的力道了,老者眉心跳了跳,恶心又害怕,怕那耗子真的跳出来。
那耗子……脏的很!不少疫病都是由耗子而起的,尤其这还是只耗子药药不死的耗子,越是这样的耗子越是‘脏’,有人被这等耗子‘碰’一下直接死了,死前那症状同疫病差不多。
想到闲暇时同太医署那些颇为讲究,尤爱干净的太医们闲聊的话语,手指又是一颤。
原本背在身上的布包也改为了抱在身前,走了两步,却是抱在身前也不放心了,好似已能感觉到那不安分的耗子试图跳出布包来了,届时那耗子若是从他手上跑过,那该多脏啊!
真恶心!嘀咕了一声之后,老者终究是走向了后院,亲自驾着马车,将那糖面金身放到匣子里关合上,又上了把锁之后方才松了口气,扬起马鞭一甩,驾着马车出了国子监。
手艺那般厉害,不输大匠,却不显山不露水之人住的显然也不是那富户云集之地,七拐八拐的穿了不少小巷之后,总算来到那人门前停了下来,看着两畔宅邸中进进出出的行人,这里住了不少小富即安的寻常百姓,他来找的这位显然亦属于此。
跳下马车敲了敲门,听得里头响起了一声“谁啊”的询问声,老者“咳”了一声,道:“前两日来找你做糖面的,如今请你来重做一个。”
只听门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,门闩落地,一个二十来岁,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从拉开的门缝中探出头来,看到老者的那一刹那,年轻人笑的双眼宛若一轮弯月,露出一口白牙:“哎呀,平时不开张,开张吃半年呐!请!”
老者瞥了他一眼,指了指外头的马车:“东西在里头,坏了,请你重新捏一个。”
年轻人乱糟糟恍若鸟窝似得头发点头如捣蒜:“给钱的是大爷,你给的钱最多,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。”
老者“嗯”了一声走入门内,对年轻人道:“把东西搬进来吧!”
年轻人“诶”了一声,走了出去:给那么多钱的客人让自己帮忙搬个东西怎么了?
看着大步走向马车的年轻人,老者嗤笑了一声:有钱多好啊,不止自己能享人间极乐,还能使鬼推磨。他被那耗子吓的不轻,唯恐碰到那不知带了多少疫病的耗子,有人却会看在‘孔方兄’的面子上主动代劳,为他上前去与那耗子触碰的。
才这般想着,却听前一刻还笑的眼缝都快看不见的年轻人倏地发出了一声尖叫。
这一声尖叫真是半点不意外!老者回头,见年轻人半具身体探在马车里,脸上一改方才的‘喜色’,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惧。
“怎么了?”老者明知故问。
那年轻人哆哆嗦嗦的指着马车里头的东西,道:“耗……耗子!”
这一声“耗子”话音刚落,老者还未说话,两畔进进出出做生意的四邻街坊有不少是做‘吃食’生意的,闻立时骇了一跳,纷纷尖叫了起来。
“要死哦,这地方多少米面粮油、菜食点心的生意?竟敢放耗子?”
“耗子在哪里?等我放我家狸奴来!”
“耗子呢?耗子在哪里?这里可不能进耗子了!”
“狸奴来了,狸奴来了!”
……
随着一阵“喵”“喵”的声音,或是宅邸内或是院墙边或是屋顶之上,不少狸奴纷纷冒头,开始寻起耗子来。
这一幕落在老者眼里令老者不由一怔,半晌之后,看着满巷走动的狸奴们,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,他年幼时曾被狸奴抓伤过,是以不喜欢狸奴,钦天监里也不养狸奴,已有好些年没见过这么多狸奴了。这让老者本能的有些排斥,对那还探了半具身体在马车里的年轻人说道:“快些进来!”
“这匣子呢?还有这马车……”年轻人哆哆嗦嗦的指着马车里头的东西,问老者。
老者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与恶心,摇头道:“不需要了!”
“哦!”年轻人闻一怔,看向这马车,又试探着问道,“扔了?”
老者“嗯”了一声,于生了张‘镶金’的口的他而,又怎会在乎这一两辆马车钱?
只是他不在意,年轻人却是在意的,搓了搓手,目光看着这辆马车没有移开,他讪讪的笑了笑,道:“其实洗洗还能用的,扔了多可惜啊!”
老者当然听得懂年轻人话里的意思,上回也打过一番交道了,知晓这位虽手艺极好,不输大匠,却因着选择‘主动归隐’手头自也不算宽裕。
这等捡自己不要的东西的举动其实是能‘取悦’自己的,老者长舒了口气,又想起方才田大人的话,心中暗自点头:钦天监监正的名头,他确实不配,不止手头本事不配,那德行也配不上。
他素日里再如何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,终究只是个俗人,既是个俗人,自也喜欢享受各种庸俗极乐之事的,就譬如眼下,看着旁人捡自己不要的东西,便令他极其愉悦。
只是享受了这么多年,继上一回‘殉道丹’离去之后,这次终于又有人来告诉他这里毕竟是人间,享受极乐不属于人间之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