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时来天地皆同力,运去英雄不自由。田大人,你这几十年的大运已过,莫要再做什么逆天之举了。”老者说道,“你撑开那一把伞庇护他们多年,精怪早已成了气候,你眼下又要做什么?”
“事因我而起,也当由我而终。”红袍大员看着老者说道,“你知晓的,国库已被蛀空了。无钱开道,天子之威何以传遍大荣?收不到俸禄,手下的兵将光靠‘敬畏’也支撑不了多久的。”
“再如何厉害的哄骗之术对一个即将‘饿死’之人而都是无用的。”红袍大员说道,“这等事总要解决的,不是我来解决,也总有旁人来解决,他们逃不掉的。”
“昔年晋朝门阀遍地不也存在了那么多年?”老者说道,“田大人何必出这个头?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好么?”
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后呢?国库空虚,百家库房却充盈至那般境地,那夷敌入侵边关的兵马之费谁来出?天灾人祸之下那灾民救济银钱谁来给?”红袍大员看着老者说道,“我等了去岁整整一年,长安城里骏马遍地,豪掷千金享受之事处处可见,可那掷出来的千金却没有哪怕一金用到灾民身上。”
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这般互相推脱的。都是一面将国库转到自己的私库,一面事不关己,眼睁睁的看着灾民成患,看着兵马千金费用缺失却无动于衷。”红袍大员说道,“人,便是如此!尤其这等贪敛巨财之人,骨子里更是自私。你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指望他们自发掏钱解决国事等同痴人说梦!”
老者沉默了下来,去岁那一整年的事实就摆在那里,自然不能视而不见。
“皮痒,欠收拾!”红袍大员淡淡的说了一句之后,又道,“成气候的精怪必须杀,牢里郭家那几位若非我出手够快,定叫他又钻出漏洞来逃脱了!”
当然,即便抓入牢中了,那几位依旧在钻着漏洞,好在天子之耳已被他捂住了,听不到这些人的狡辩蛊惑之音。
老者动了动唇,本想说你既费那么大的心思做这些事,干脆叫这大荣换个姓氏不好吗?可一想到那活阎王是他的兄长,再想到景帝之时发生的那一桩桩事,太过聪明的皇帝不见得能容下与自己旗鼓相当,甚至比自己更厉害之人。
一山难容二虎啊!如此一想,看红袍大员此时的“忠臣”行为好似也不奇怪了。
“一切皆在掌控之中,有序推进着。唯有此事,我不知是何人所为。”红袍大员说着环顾了一番四周,目光最后落到了眼前那具“活”的金身之上,“所以我来你这装神弄鬼之地寻装神弄鬼之人!”
“那人不可能是外头那些野路子的骗子,即便外头有这等人才,若与我等无交集的话是万万不可能设计这一出的。”红袍大员说道,“所以,我不是来这里听你这些让我收手之话的。”
老者半眯着眼,一副没甚精神的样子,他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不知道,我只收了让田大人收手的银钱,其余的并不知晓。”说罢,掀起眼皮看向红袍大员,“至于什么人出钱叫我同田大人说这些话的,田大人若是想知道我也可以指出来……”
“不必了。”话未说完,红袍大员便摇了摇头,说道:“我猜得到是哪些人。”
“既如此,老夫这里也没什么能回答田大人的了。”老者说着,做了个手势,“田大人请吧!”
“我要知道设计这一切的装神弄鬼之人!”显然那副没甚精神的老实模样并未让红袍大员就此放过眼前的老者,他忽地笑了,“你既是‘司命’,又怎么可能与此事无关?”
“司命”二字一出,老者眼皮明显一跳,待红袍大员话音落下之后,方才伸手摩挲着自己的臂膀,喃喃道:“多少年前的事了,道上的人取着玩的诨号大人何必当真?”
“‘司命’也知田某记性不错,不仅记得监正大人的出身,是那江湖野路子中混出头进钦天监的良才,还记得当初监正大人在道上‘司命判官’的威风。”红袍大员看向不知何时间已然变了一副模样,从没甚精神的老实老头一下子变得目光锐利起来的老者,笑了,“这装神弄鬼的手法实在与大人‘司命判官’的名头太过相似,叫田某很难不联想。”
“田大人既记性那么好,当知道我等装神弄鬼的手法都是躲在幕后的,装神弄鬼之人显露于人前是大忌。一旦被什么人套进去,成了傀儡,执棋之人成了棋子是极其危险之事。”老者坐直了身子,双眼同红袍大员对视,“若是我做的,会照着我这‘司命’的名头来设局吗?”
“若非考虑到了这些,想着大人也有可能是被牵连进其中的无辜之人,”红袍大员说道,“我与大人眼下便是在刑部大牢里说话,而非在钦天监这里了。”
这话听的老者不由一愣,想到他对郭家的动作,全然不给人任何的反应之机……老者沉默了下来,半晌之后,才道:“原来你知道不是我做的。”
虽是松了口气,能听出几分明显的放下戒备之意,却亦有几分‘复杂难堪’掺杂其中。毕竟是此时的钦天监监正,那明面上整个大荣装神弄鬼的‘第一人’,如今却被面前的红袍大员一开始便排除了嫌疑,实在是叫人老脸之上有些挂不住。
“这人的本事当比我更高,”老者喃喃道,“不如从道上找……”
“不必。”话未说完,便被面前的红袍大员再次打断了。
“‘司命判官’不曾发现吗?那人设局本事极其厉害,可说到真正有多‘懂行’却并未展现出几分来,”红袍大员说着,看向老者,“至少我见过的你辈中人,越是出名的,那各种有师承的‘符文术数’越是信手拈来,可以叫人看得出是‘懂行’的,可这人那所谓的‘符文术数’却是一次都未展露过,可见其未必‘懂行’。”
“田大人既什么都清楚,连其人未必‘懂行’都清楚,又来找老夫作甚?”老者眉头微拧,“老夫只是个道上的练家子,老夫……”
“你当年‘司命判官’这般有名难道是因为‘懂行’,知晓的‘符文术数’最多吗?”红袍大员说道,“我要知道叫你当年声名鹊起的那几桩‘判命’。”
老者听到这里,沉默了下来,半晌之后,才面带尴尬之色的说道:“那几桩判命是先任钦天监监正安排的,倒是过后的那些看风水堪舆之事用了不少我学过的懂行之‘识’。”
“田大人,你知晓我等做这些事之人的,旁的不说,就说那风水堪舆之事,我等若是为人选对了地方,过后家里一切太平,那功未必会归到我等头上,反而那些花了钱的事后还会懊恼‘家里又没什么事,早知不花这冤枉钱’了。”老者说道,“若是为那些人选错了,过后家里不平,过后倒是会再来找我,却不是为了再请我等做事,而是将我等暴打一顿,打死打残的到处皆是。”
“我等做的这行当,做好了,叫他们觉得花冤枉钱了,背后埋怨;做的不好,便是一顿暴打。那正儿八经揽来的生意,无论我等做得好还是不好,那结局不是打就是骂的。如此……想靠正经生意声名鹊起实在有些困难。”老者说到这里,笑了,“所以,最开始那几桩‘判命’都是专程安排捧个‘名声’的,并没有用到半分我的真本事。”
“我猜也是!这等事,撇除那用了障眼法的,那‘真见效的’都是看不见的,反而‘不见效’的一眼可见。”红袍大员说着,看向老者,“可这一次,我等遇到的却是‘见效’一眼可见之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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